“你不能這樣！”薩爾貢又驚又怒, “我們簽訂了靈魂契約的！我已經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你，你不能不幫我達成願望！”

忒彌雅笑了起來。

“你也說了，你是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我’, 而我，還沒有收貨呢。要知道, 我們惡魔從來不收廢品。”

她不像撒斯姆那樣狂暴嗜殺，也不像葉懸光那樣狡詐如狐, 可這人類難道真的以為惡魔會是善類嗎？要知道在過去的幾千年中, 人類和惡魔簽訂契約裏, 惡魔永遠都是占據主動的那方啊。

她迎著薩爾貢難以置信的目光露出了魅魔動人的微笑：“所以, 你為什麽蠢到不像當初的奧斯本一樣同時召喚幾個惡魔，然後挑選最合你心意的那個呢？”

雖然被坑得很是屈辱，可忒彌雅不得不說奧斯本和那個夢魔真的是人渣配狗，天長地久。而現在自己這個契約者, 明顯就差得遠了。

忒彌雅連夜離開了薩爾貢領，她的手中拿著剛才切斷契約的時候從薩爾貢身上取下來的一小塊靈魂碎片。薩爾貢也是被葉懸光的夢線連接過的人，借用這根夢線, 忒彌雅趁著夜色潛入了葉懸光的夢境中。

神啟大陸已經恢覆到沒有惡魔的日常中，忒彌雅無視了那些四處游蕩著的人類的靈魂, 徑直朝著她感覺到的地方而去。

魅魔雖然在硬實力上稍顯弱小, 可在追蹤和隱匿這種輔助能力上卻相當強大，她很快就找到了因為力量損耗過大而藏在夢境世界某個角落裏的撒斯姆, 徑直開口道：“需要我幫你出來嗎？”

“忒彌雅？”

撒斯姆擡起頭來, 他看上去不太好, 那是長久以來被困在夢境中戰鬥的結果, 那些人類雖然看上去不堪一擊, 可他們卻可以借助葉懸光的力量一次次覆活再戰。葉懸光憑借自己的狗比成功把一場惡魔之間的短兵相接變成了一場無期限的拖延戰, 這讓撒斯姆的優勢一下子喪失了，也讓他感到無比憋屈。

他搖頭：“不用你假好心，那個夢魔畢竟只是深淵十八層的，現在她不過是暫時困住我罷了，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徹底破開這個夢境出去，到時候……”

“你只想殺了她就行了嗎？難道你不想通過她，找到她背後的那個位面嗎？”

撒斯姆咬牙切齒的猙獰表情一頓：“她背後的位面？”

“是的，我的感知比你敏銳，我能感覺出來，葉懸光至少同時創建了三個平行的夢境。這個夢境倒也罷了，只是給那些弱小靈魂拿來玩樂的游樂場。可另外兩個夢境卻極其牢固嚴謹，簡直就像是從一個真實世界截取下來的片段一樣。一名深淵十八層的惡魔是絕對沒有這種能力的，除非……她曾經真的到過那兩個世界，並且成為了那個位面的主人。”

撒斯姆臉上的憤怒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深淵已經很久沒有開拓過新位面了……”

“是的，如今人類的世界即將迎來大變動，也不是和我們來這邊，那麽，另外兩個只被一個小小夢魔占據著的嶄新位面，難道我們不能考慮一下嗎？”

這一刻，撒斯姆怦然心動。

對於寸土必爭的深淵生物來說，一個新位面的誘惑力近乎無窮。它代表著無盡的資源和土地，足夠深淵再往下發展十層。撒斯姆思忖良久，然後下了決心：“好，我就暫且饒過葉懸光，你有把握順著她找到後面的位面嗎？”

忒彌雅自信一笑：“放心好了，只要她還打算返回，就沒有任何問題。”

兩名惡魔很快商量結束，在忒彌雅的幫助下，撒斯姆在這天晚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葉懸光的夢境。

葉懸光這段時間忙著跟奧斯本南征北戰，根本就忘了自己的夢境空間還關著個惡魔的事，也就忽略了他們之間這場談話。

奧斯本當初戰場上的喊話如同一把火種，丟在曠日幹旱的土地上，瞬間就把荒草點燃蔓延開來。這些日子，自由軍的那套理論迅速發展，他們過著的美好生活被傳唱，漸漸喚醒了很多在痛苦生活中麻木的農奴們。他們沒掌握多少力量，可他們擁有最多的人數，在這樣的基礎下，奧斯本的自由軍人數擴張得極為厲害。

貴族們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的農奴突然就不聽話了。

明明這樣的日子之前幾百年都過得好好的，為什麽他們突然就不滿意了呢？他們要假期，要薪水，要土地，甚至還要和自由民一樣的選舉權利——這怎麽可能？要是農奴們都和自由民一樣了，那以後那些艱苦的活計誰來做？這豈不是整個世界都全亂套了？

“這個世界已經亂了幾百年，而現在，是時候有人將它撥亂反正了。”葉懸光在神啟大陸的山頂說道。

這是她第一次在夢境中說出和現實有關的內容。也是第一次讓那些用夢境麻痹自己的貴族們知道，她確實是站在奧斯本這邊，這兩個狗比一個夢裏一個現實合夥搞他們，而他們要不選擇奮起反抗，要不就幹脆躺平等著新世界來臨算了。

這場戰爭持續了三年，期間有不少貴族仰臥起坐試圖雄起反抗，可最終都被洶湧的鐵蹄踏碎安詳躺平。他們從一開始的心懷怨懟，逐漸演變成了隨波逐流，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他們一直期待翻車的女人走鋼絲一樣越過了很多鴻溝，她沒有引火自焚，反倒是真正掌握了這把她親手燃起的火焰，然後一直走到了噩夢之主搭建的白骨王座之前。

當荊棘白骨十字旗插上莫賽克公爵城堡的那一刻，斯摩霍斯克帝國的最後一位貴族也終於跪倒在奧斯本.克萊斯特腳下，獻上了自己家族的紋章。至此，所有領土都被荊棘白骨覆蓋，一位惡魔和一位和惡魔契約的女人第一次攜手走到了至高的王座上。

曾經的莫賽克公爵城堡中，奧斯本輕輕撫摸著那把她曾經只能仰望的座椅。她把城堡中所有的財寶都找了出來，堆積在座椅旁邊，燦爛的金幣、炫目的寶石、珍貴的來自東方的香料和琺瑯器幾乎閃得人睜不開眼睛，她就這樣一個人靜靜坐在財寶中央，那張經歷了時光雕琢越發俊秀的面孔在珠光寶氣之中絲毫不顯黯淡。

她仔細地撫摸過每一件她覺得有價值的漂亮寶貝，就在幾年前，她還是個勳爵城堡中無人註意的繼室之子，根本沒有資格觸摸甚至沒有資格看到這樣的寶物。可是現在，她卻是這些東西的主人了。

那些曾經鄙視她、唾棄她、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全都匍匐在她腳下，多的是人想要給她送各式各樣的美女美男，權勢、財富、美色……當年她渴望的，如今全都擁有了。

“怎麽樣，滿足了嗎？”

空無一人的房間內忽然響起了第二個聲音，葉懸光的身影緩慢浮現在空氣中。奧斯本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點頭回答：“滿足了。”

“那你接下來想做什麽？每天就睡在這裏嗎？”

“不，找人把它們送回到庫房裏吧。戰爭剛剛結束，我們的國家和人民需要這些錢來重建家園。”

葉懸光靜了一下，然後才有些古怪地開口：“你不是說，你想要的是這世界上一切人類覺得好的東西嗎？為什麽現在又放棄了？”

“我已經擁有過它們了。感覺……也就不過如此嘛。”奧斯本笑著說道，“現在，國家是我的，軍隊是我的，領民更是我的，我的財產，自然應該用在它們最應該呆著的地方。”

她曾經歷屈辱與輕視，這使得她一生都在追求填補精神空虛的東西。可當填補完之後，那些東西又不是她真正需要的，所以在一瞬的滿足後，她曾經追求的一切又被她棄之如敝屣。

這三年中，奧斯本像是一團以自己的靈魂為燃料的火焰，她拼命燃燒自己，驅趕著自己和自己的軍隊不斷征伐，如今整塊土地都在她的統帥之下，她的靈魂也終於燃燒殆盡了。

“非常感謝冕下……您完成了自己的契約部分，那麽接下來，我的靈魂，是您的了。”

她垂下了光潔修長的脖頸，如同高貴的天鵝溫順地獻上自己的生命。

她還很年輕，可葉懸光卻莫名覺得，女人的生命之火在剛才的一瞬間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好像她在過去的三年中已經燃燒盡了自己所有的熱情，剩下的日子都只是在等待一個終結而已。

葉懸光忽然走上前去，白骨的指頭尖用力戳著她的腦門：“想什麽美事呢你？你以為打完仗這就完了？林小水沒告訴過你還是絲黛菈沒告訴過你？打天下當然是難的，可守天下治天下更難！你把簡單的爽快的事情做了就想撂挑子，你準備讓誰接你這個爛攤子？！”

小兔崽子，又不是第一次跟她賣慘裝悲情角色了，還以為能騙到她不成？！

奧斯本楞了一下，繼而苦笑：“我這次說的是真的……”

“我管你說的真的還是假的，你已經走到了這裏，就再也沒有退後的餘地。就算你想撂挑子不幹了，也得找到一個合適的接任者才行！我帶了這麽多屆皇帝，就沒有一個到這會兒了說不幹的，你真是我帶的最差的一屆！”

奧斯本：“……”

好吧，悲情是真的悲情，可她也是真的覺得自己不想幹治天下這種麻煩事想要撂挑子了。可既然惡魔不肯收她，那她還是只能在這個位置上做下去。

可能是魔方也覺得奧斯本這麽一個統一第一天就想著撂挑子的帝國國王太不靠譜的緣故，葉懸光一直沒能功成身退回到自己的世界。於是一開始還覺得自己能解脫了的葉懸光很快也變得和被迫上班的奧斯本一樣生無可戀，她只能把一腔怒火全部發洩在奧斯本身上，每天壓迫著她努力工作。於是在領民們眼中，他們的國王就是一位英俊儒雅、勤政愛民、信守諾言、篤行不怠……等所有傳說中的賢者優點拉滿的明君。

五年之後，當斯摩霍斯克帝國終於成為奧斯本曾許諾過的國家的時候，她也茍延殘喘地把自己早早選定的繼承者拉扯大。葉懸光也終於迎來了自己回去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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